一月天真冷,呵气成雾,霜花谢了又开,山雪散了又聚。村庄静悄悄的。人歪被窝里,棉花与阳光的味道包裹着,很舒服。猪等不及了,嗷嗷待哺。
磨磨蹭蹭穿好衣服,缩手缩脚走出家门。天地一白,灰蒙蒙的。庭院桂花树下,公鸡伸直脖子好一声长鸣。厨屋炊烟一根根竖起来,锅碗瓢盆坛坛罐罐乒乒乓乓轻轻响着。
茶林悄无人烟,静谧辽阔,茶树睡在白雪下。麻雀跳来跳去,叽叽喳喳,山鸡不言不语,弹起脚下的树枝,穿林打叶,溅了一地冰雪。
二月的风吹在身上,凌厉中带些柔软。春气萌发,荠菜正肥。
雪早化了,深山凹阴处兀自斑白。惊蛰时节,柳条活泼泼浮翠了,茶树现出新绿。农人给茶园除草、松土,细致地在一棵棵茶树下撒上一层草木灰。
三月天,清晴可喜。穿上春服,风吹来,一阵通脱。远山蜿蜒青翠,地上铺了层细绿,引得孩子们滚来滚去,放风筝的老人慢悠悠摇动轱辘。
茶树初发新芽,芽头极小,尖如锥子,风一吹开始长大,从锥头到钉头,渐渐分成两爿。月底,一双双手将一根根芽采回家。手极轻,巧巧掰断芽头放入小竹篮。竹篮嫩绿铺底,忍不住凑前去闻,凉凉的茶草气让心里一松。
第一季茶陆续下树了。茶香青涩,从农舍袅出围墙,路上行人深吸口气,谁家在炒茶呢?真香。
茶园很热闹,地头那株毛桃开花了,一朵朵灿烂着……各色鸟儿、蜻蜓、蝴蝶、蜜蜂,都来了。采茶女用纱巾裹住头遮挡太阳,边说边笑,运指如飞,茶叶纷纷扬扬落进挎篮。
四月的茶园真美,蓬勃向荣。地气蒸腾,茶隔日见长,一场雨后,芽头蹿高半寸。春雨贵如油,春茶更贵。新茶价高,怕误佳期,茶园总见采茶人,风雨无阻。雨洗过,茶更绿更翠。采好的茶,摊放竹筐,有种富足美。
月底,茶园渐安静,采茶人开始别的农务。
五月,一天天热了,茶叶呈片状,越来越粗壮,几日不见已有寸长。茶叶疯长,一簇簇如剑如戟林立枝头,蜻蜓站在上面,动也不动。农事越来越忙,麦子刚割完,又要种玉米。
艳阳高照的六月,知了不休不停,芝麻水稻节节高。人下田薅草,下地锄禾,早出晚归。茶园敞在阳光下,宁静慵懒。给茶树修枝,散枝堆放地头,晒干捆回家,做柴火烧饭。
修枝后的茶园,一下精神了。有人在地边种一排玉米,笔直的,一天天长高,很快就可以俯瞰茶树。牧童在草丛安睡正好,水牛在茶园吃草。
夜临了,茶园上空飞满萤火虫。
七月,茶树果子大了,或浅棕或深褐或淡紫或苍黄或肥绿,一颗颗像粘在一起的小汤圆。孩子们戴着芒秆编就的草帽,从茶树上摘果子,用外衣兜着,互相丢茶果,你追我赶,嘻嘻哈哈。
八月,路过茶园,感叹好大一片茶园,风吹过,茶树不响。瓜果飘香,玉米早已长出饱满的穗,紫须在风中轻颤。
一垄垄稻子被放倒,谷穗饱满,又是丰收年。脱粒、摊晒、入仓。喝了很多茶,都说茶好,香,又解渴。
九月,老人在采秋茶,说春茶苦,夏茶涩,要好喝,秋露白。秋茶香气平和,泡在杯子里,悠长空落像一条古旧的老巷。
十月天凉,田野空旷,深吸口气,凉意自口鼻而入,体内一缕秋风游荡。风吹下无数秋叶,有一片落在茶树上,红肥绿瘦。
十一月的早晨常常有霜,远望去,茶园朦胧在霜色中,像古画青绿山水,又不失萧瑟美。茶花盛开,星星点点一阵白。茶花经霜不落,凋零枝头。
十二月,下雪了,厚厚一层,盖住屋前屋后。茶园空地几行兽迹,向着山边。太阳出来,雪就化了,茶园又青了。
有农人将当年生的茶摘下来,炒揉后焙干,泡在大茶壶里,特别香。
茶香里,人忙东忙西。制新衣、碾米、磨粉、打豆腐、杀年猪、糊灯笼、除尘、收拾庭院。腊月过后,就是春节
作者:合肥/胡竹峰)